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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若文:情话《红楼梦》


情话《红楼梦》
——从“情”的层面对《红楼梦》原著与87版电视剧的对照评析
 
                              杨若文
 
文学作品能动人者,“情”也。《红楼梦》原著“情”的含量丰腴且复杂多样,而电视剧也在“情”上大做文章,遗憾的是“情”被“红学”研究者们忽略了。缘于此,本文从“情”的层面切入,就《红楼梦》原著与电视剧两相对照谈些拙见。
一、以情动人,是原著与电视连续剧成功之奥妙
(一)原著中“情”的充分展现
1.“原80回”中“情”的类别
文学作品是用来写人的,怎么也绕不开“情”。对于“情”,笔者曾在多篇文章中涉及,并做了如下区分:“情”,有情感、感情之分,这两个不同概念,宛如双胞胎,易于混在一起难辨难分。(说明:文中的“情”,与心理学意义上的有所区别)因曹雪芹的“原80回”与高鹗的“续40回”有所不同,在此,先从“原80回”说起。
(1)情感。情感是对外界刺激的心理反应,在“原80回”里引人瞩目。第一,其心理反应的类型多达6种:情感浓烈,名列榜首的是宝玉,无论情感反应的热度,还是感情关怀的广度,他人莫及。除了对黛玉的爱情倾心外,对少女亦即他眼中的“宝珠”无论谁都有着泛爱。这位男一号,是名副其实的“情痴情种”;黛玉一生与泪水相伴,湘云走到哪儿乐到哪儿,这两人也算此类。情感冷漠,莫过于宝钗,对于金钏而亡、尤二姐自刎竟也没有什么悲悯之心,惜春也归此类。情感撕裂,往往伴随着感情断绝后的一刀两断,能干这种买卖的,贾雨村也。情感纠结的,乃是元春,她难得的一次省亲,既想与亲人尽情,拘于“国礼”却又不敢;贾政既爱子,又怨子;平儿在“凤姐之威”与“贾琏之俗”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走着平衡木,此三人都有一种既不能偏东又很难偏西的心理矛盾。情感扭曲,要数袭人,扭曲得奴性十足,自我压抑得不敢活成人的样子。情感平淡的,必当李纨,对什么都无反应,竟如“槁木死灰”。其中,宝玉的浓烈和宝钗连同惜春的冷漠,在情感反应轴线上处于两极,作者用宝钗、惜春的冷漠反衬着宝玉的浓烈。第二,情感格外活跃的特性常常转化为情绪而喷发。宝玉挨打最为典型,贾政耳闻宝玉的这错呀、那错呀,又听贾环的挑拨,几个刺激接连而来,情感反应急剧:由“气得目瞪口呆”立即到“面如金纸,大叫‘拿宝玉来!’”父子之情由平日的鼠猫关系一下子滑到了剑拔弩张。贾政此时情感的唤醒水平迅猛膨胀,超过了阈限导致失控对亲子痛下狠手。出来劝的王夫人、贾母以及到场的男男女女,无不情感与感情变化迅捷。贾政待情感反应从骤发的激烈状态渐渐复平,这才产生了悔意,刚刚撕裂了的
父子亲情也在慢慢回归。狠打的场面,助推了故事起伏,丰腴了人物形象。众人探望宝玉时,情感反应平稳了许多,却也细腻了许多。尤其是宝玉两条旧绢子的赠送,激起黛玉内心可喜、可悲、可笑、可愧的情感波涛,黛玉在旧绢子上写下的三首情诗,就是这样出自肺腑的。无论是狠打的场面,还是众人探望时的状态,均是多种情感交织,也引发了观众的情感起落。
(2)感情。指的是心理距离的疏密远近,包括亲情、友情、爱情,可拓展到故乡情、民族情、爱国情等等。曹公摆出来的,除了宝玉挨打的各种感情临场表现外,平日的贾府大多为亲情撕裂、亲情纠结的病态感情:贾赦、邢夫人之与亲子贾琏,赵姨娘、贾环母子之与亲骨肉探春,缘于认知不同、修养之别而疏离;邢夫人与侄女邢岫烟以及卜世仁与亲外甥贾芸的亲情,贾府中唯一跟任何人无血缘关系的尤氏与老尤娘、尤二姐尤三姐的间接亲情,也都谈不上什么亲近。让人硌眼的,是贾赦为了几千两银子将女儿送入虎口的贪婪无耻,也有将女儿逼上黄泉路的司棋娘的愚昧至极。亲情中广受赞美的母爱,在贾府中的8例中,竟有7例为非正常状态:贾母的爱中有溺,王夫人爱中含僵,邢夫人母爱缺失,李纨显拙,薛姨妈显愚,尤氏甚淡,赵姨娘心儿极偏蠢到家了。唯有王熙凤为巧姐早早铺路,爱中有智;贾母对外孙女黛玉的隔代亲,算是正常母爱的延伸,贾府总体上正常亲情占的比重太少太少。
说起友情,作为主子的邢、王妯娌间,邢、凤婆媳间,尤、惜姑嫂间,内心不和或是暗中相斗;最可恨的,贾雨村对甄士隐的淡忘以及对贾政的翻脸。让人舒心的是,紫鹃对黛玉、茗烟对宝玉一片真挚,倪二对贾芸仗义,平儿、鸳鸯、袭人同类相惜,鸳鸯对司棋荫护,大观园少女们彼此关照,就连社会最瞧不起的优伶蕊官、芳官、藕官也都友谊深厚。
至于爱情,复杂交织:一是摆出了“容得偷情却容不得爱情”的怪圈,袒露开爱情面临的环境恶劣。珍、琏、瑞、蓉等贾家子弟淫荡不堪,长辈贾赦也是好色之徒。面对“须眉祸水”如此泛滥,贾母一再庇护,却将健康的恋爱行为看成“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王夫人也担心女孩子“勾引坏了”宝玉,处处提防着正当的相爱。“庇护”与“提防”颠倒错位的爱情观,笼罩在大观园的上空,沉沉地压着下面的众多女子,李纨因爱情的长期失却而麻木了,妙玉因爱情遥不可及而性格孤僻。二是打破了传统的爱情表达方式。《红楼梦》之前小说,大都是“一男一女、一见钟情、最终大团圆”的套路,且是女慕男才、男喜女貌这般单一,男的甚至只谋一面就匆匆进京赶考,中举归来的当晚洞房花烛就燃起来,无暇“恋”而何来有“爱”?而曹公笔下,在爱情恶劣环境下却是多对情侣并存、长期磨合,其悲剧结局在艺术上也蹊径另辟。仅情侣数量就多得罕见,除宝、黛,宝、钗外,有小红与贾芸、龄官与贾蔷、司棋与潘又安;而妙玉、晴雯、袭人对宝玉,宝玉对湘云也不排除这方面情意,连同下文提到的,不下十多对儿。三是爱情波及诸多方面:对爱情阻断而舍命的尤三姐给予相应描述,多次眷顾到了底层仆人的相爱,女伶藕官先与药官以及药官死后又与蕊官同性恋式的爱情也出现于笔下;已婚的贾珍对尤氏、贾琏对凤姐的离心离意,则应归入爱情淡到近无的一类。四是宝玉与可卿的关系耐人寻味:宝玉曾在太虚幻境与仙子可卿有过性爱,到了贾府演化为叔叔与侄媳秦可卿的别样情意,一为虚幻中的可卿、一为现实中的秦可卿,究竟是一人还是二人?虚虚实实又实实虚虚,给读者留下巨大的品味空间。
笔下能有上述爱情水平与众多样式,可书可赞!曹雪芹给宝、黛注入了最高层次的爱情追求:心心相印!尽管婚姻失败让二人撕心裂肺,却是达到了爱情的本真,品尝了“有一知已”的爽悦,这在古代爱情描述上是个深度开掘!一言以蔽之,爱情观的颠倒、爱情环境的恶劣,尤其主子之间亲情的病态、友情的疏离,是贾府坍塌的精神层面深层坏根。
在此,曹公就亲情、友情、爱情,在观念与实际表现上进行了双渠道的鲜明对比,让读者清楚地看到下层奴仆的洁美、上层主子的污劣。他笔下感情的复杂、交织、多变及对其开掘之深,其他小说望尘莫及。
2.“原80回”中“情”的表达
三个方面:作者“情”的融入,作品原材料“情”的携带,作品文本的刺激引发读者的情感反应。
(1)作者“情”的融入,连同材料“情”的携带,均是通过人物塑造、情节构思、细节精雕、语言生动准确等等艺术手法来负载并呈现的。曹公的“字字看来皆是血”,亦即脂砚斋所说的“沥血滴髓”,则是作者情的融入,体现在:既有对美与善的喜爱、赞扬以及对不幸的同情、怜悯、理解,又有对丑与恶的厌恶、痛恨、鞭笞。以人物刻画为例,“原80回”吸引读者的,至少有“六最”:善良纯洁的平儿、香菱、鸳鸯、紫鹃、焦大最招人喜爱;蒙冤(含被恶待)而死的晴雯、金钏,殉情的尤三姐以及遭暗算的尤二姐最让人同情;恩将仇报、行为不端的贾雨村最招人痛恨;心胸狭窄而又极端自私的贾赦、邢夫人两口子以及老女仆王善保家的,最让人反感;荒淫堕落的贾珍、贾蓉父子连同贾琏最让人小瞧;复杂而丰满的人物王熙凤,最让人既高看又痛恨,等等。没有作者浓浓之情的融入,就不会出现打动读者心弦“六最”。至于作品原材料“情”的携带,这在书中多有:比方死比起伤、比起病,“情”的携带量就丰富得多,尤二姐遭算计而冤死与尤三姐为爱情的烈死,携带量远非一般的死可比。
(2)奇招迭出,刺激起读者强的情感反应。一是情节奇特:大姑娘家埋花瓣呀、撕扇子呀、青天白日躺卧大石头上呀、烧烤生肉连腥带膻地啃呀,等等,这些牛不瞧、马也懒看的玩意儿,人家曹公却在津津乐道。二是构思奇特:太虚幻境对应大观园,甄宝玉对应贾宝玉,甄府对应贾府,甄士隐、贾雨村也各有对应,而晴雯之与黛玉、袭人之与宝钗,应视为这种对应的延伸;“前盟”与“良缘”“前生”与“今世”“虚幻”与“现实”彼此交错;用诗词刻画人物与预示未来,给人名与灯谜赋予深意,也很少见。三是主人公奇特:满嘴呆话却又“聪明乖觉、百个不及”,与黛玉吵闹不休早该“拜拜”却是相恋相依、情挚爱真,与身边丫鬟有过性行为却是身处众多倩女中不淫不秽。主人公乃诸多对立面的统一体,让人耳目一新。笔者不敢贸然咬定上述三个“奇特”别的小说全无,起码没有发现哪部名作曾经这样。如上这般离奇中带点怪样的情节构建,其他作家想都不曾想、想到也不敢为的,人家曹公玩于股掌似的,那么自如、那么生动、那么深刻!撕扇子是损伤财物的造孽呀,连四五岁的小孩儿动一动都要招揍,大姑娘晴雯一撕再撕,却显得情有可原且可爱可乐;湘云醉卧、香娃啖膻,大家闺秀“甚伤风化”,却是自自然然且别开生面。说不亮丽,可乎?重大场面的描述且不说了,仅就典型人物而言,能引发读者与作者“情感起舞”的,有几十个近百个之多,占全书400个人物形象的五分之一、六分之一,少也不下七分之一、八分之一。诚然,其他三部古典名著有同样效应的人物也不止一个,但要说清,早在三部之前,主要人物诸葛亮、宋江、孙悟空等十几人在民间久已传诵,并非三部作者个人之功,《红楼梦》虽有高鹗的心血在内,主要归功于曹公的十年辛劳。读者能随曹公的喜爱而喜爱、同情而同情、愤恨而愤恨,其敬、爱、恨、厌等情感反应的广度、烈度,在文学界绝对空前!晚清的觚葊在《觚葊漫笔》中感叹《红楼梦》“使人生可敬、可爱、可憎、可恶诸感情”。可见,此书引发读者情感反应的历史已历二百余年,其长度与上文所说的广度、烈度,同样绝对空前!
“原80回”除学者们指出的不足外,笔者阅读中还有两个小小遗憾:探春对世事观察之洞明、应对之妥帖,相比于宝玉傻乎乎地不知所措,实在不像妹妹。薛宝琴的出现与全书内容游离,可做情节过渡人物,对其使用不少笔墨似无必要。
3.“续40回”中“情”的体现
学术界对“续40回”争论不休,有褒有贬分歧很大。笔者赞同诸多学者对其大体肯定的评价,不再重复,这里只想从情的层面与阅读角度说些感受:延续了悲剧的走势,大的情节、主要人物与“原80回”略有变化但未走样,较大幅度改变的诸如凤姐下场之类的,不是很多。难能可贵、让笔者高声称赞的是,高鹗在续写中坚持了自己的独创思路。刻入读者记忆的潇湘惊梦、黛玉焚稿、黛玉断情,均是感情充溢、描述精当。妙玉下棋、潇湘听琴、走火入魔三个细节的设置,将这位尼姑面对爱情波涛的冲击所产生的情感反应和感情变化,表现得层次分明、细致入微。而最让读者眼亮心热的,莫过于“调包计”在“情”的表达上的精彩:得知“宝二爷娶宝姑娘”的消息,黛玉“如同一个疾雷”,除了内心“甜、苦、酸、咸,”“此时反不伤心,惟求速死,一完此债。”已将情感反应的愁、忧转化到怨、愤的萌生以及爱情的迅快疏远、割离。心理学表明,久已积加的爱情一旦破灭,由极爱180度地转向极恨的几率空前,且在瞬间完成。高鹗笔下的这个骤变,看来突然却符合实际,有着心理学原理的支撑。黛玉叫人不应的孤单寂戚与人情冷暖,加重了她撕绢子、焚诗稿时的心如刀绞,有气无力地呼喊了“宝玉,宝玉,你好……”半句,连后面可能要说的“狠心”二字未出口而闭眼了,情断得决然,衔着愤也衔着恨,催人泪下,令人胆裂!
对此,书中众人各有不同的情感反应:获黛之位的宝钗则是没有太多同情的“冷”,贾母对嫡孙男与外孙女的内外、男女的“别”以及爱心的“偏”,紫鹃不攀高枝的“直”与对黛玉友情的“真”,其他人趋高避低的“媚”,让读者看了个一清二楚。揭开红盖头,宝玉发现不是林妹妹,急切寻找林妹妹、打听林妹妹、梦中追觅林妹妹的那种“痴”,更是引人瞩目。“调包计”情感纠结、感情撕裂等等“情”的含量,在全书中实不多见。如果将是否按照曹雪芹的“原意”作为评判标准,“调包计”该受贬斥;若以情的含量视之,却应赞扬。需说的是,不会像有些学者所认定的这样就将造成宝、黛婚姻悲剧的罪责甩在“调包计”的推动者头上,因为搞“调包计”并非个人行为。
虽有上述精彩,但品完“原80回”紧接着读“续40回”,如同热水中的手忽地到凉水中一般,温度之差是显显的。除了广为学者们诟病的贾宝玉“中乡魁”、贾政“复世职”、贾府“沐皇恩”“延世泽”、抄家的轻描淡写以及香菱扶正、巧姐嫁给周家等几十处硬伤与败笔外,“情”的表达上的两大失误让笔者阅读时甚感不爽:其一,黛玉走得那么伤惨,宝玉的思念更应热热浓浓、延续久远才是!而在高鹗笔下却将思念通过五儿移到晴雯身上,其细节有三四处之多,这样轻重颠倒的处理,只能让宝玉背上爱情不专的黑锅。况且,五儿在“原80回”已死,109回又让她复活,这不是有意的情感扭曲?其二,对探春远嫁的描述,前后几处合起来短至千把字就交差了,粗疏得连一句正面描写也没有,是不是在敷衍?后来又让她以平庸女子的性格在贾府露面。是不是有着贬低的故意?高鹗的敷衍、贬低,反映了他对这一才干出众的女子不喜欢、不敬重,因而在写作中缺乏情的倾注。对王熙凤突出的,是“力诎”。“续40回”里女中再无探春、熙凤这般的干练之人,其他女子形象也都减了光亮,明显感到高老夫子对女子群体,特别对她们压倒“堂堂须眉”,有着情感上的不适、不爽、不悦。高老夫子,您何必呢!
(二)87版电视连续剧从“情”上切入,抓住了《红楼梦》的灵魂
共三十六集(为了与原著区分,连续剧序数用汉字标出,下同)的连续剧,因前后两段质量、风格的差异,笔者将其分为“前三十集”与“后六集”,没有采纳一些剧评论家的“后五集”或“后七集”的分法。这是因为连续剧除了将司棋碰墙由“续40回”提前到第二十九集以及剧组创作的香菱之死列入第三十集,“前三十集”的内容全部来自“原80回”。
1.“前三十集”是曹雪芹笔下精华的浓缩,而非复制与照搬。很精细呀,可以说该省的省去了,不该省的一字也不弃。“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用的是焦大的原话,因其“红”“白”二字的顺序颠倒,就巧巧地将醉骂中的“醉”表现出来。宝钗看望宝玉时所说的“听人一句”中的“人”“我们”中的“们”这些含有深意的字也留而未丢。连续剧围绕宝、黛的爱情曲折与婚姻悲剧以及贾府的兴衰而展开,将“原80回”的葬花、撕扇、结社、醉卧、啖膻等精彩场面展现得相当到位,但笔者无意在这方面好话多说。刚才用“浓缩”二字并不准确,连续剧又在“原80回”的基础上进行了相应改编与创作,这才是该赞的。
轻写虚、重写实,是影视剧扬长避短的优向选择,原著第5回的太虚幻境也就被挤出了屏幕,这从效果上来看,适合观众的胃口,不应受一些评论者的否定。秦可卿之死,因原著定稿前对其改动不小,连续剧依据曹公诸多暗示与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了大的改编,新的创作确不少见:在承载这一内容的第六集中,增进了尤氏追究贾珍衣上夹带秦可卿簪子的情节,期间又有“贾珍逼奸儿媳”的镜头切入,接下来的两个画面分别为天香楼门牌与一位女子在黑暗中走向黑暗,这就将原著中隐含的秦可卿自杀身亡亮给了观众。“情”的层面复杂而交织:秦可卿因公公贾珍的淫逼,情感反应是无奈、恐惧以及败露后因愧自裁,凶手贾珍却是既不自责又无愧容,接下来的内容与原著相接。看清了真相的观众免不了情感反应激烈,对贾珍的荒淫无耻而又毫无责任担当,是蔑视、痛恨,攥起拳头想揍!前文所述原著中宝玉挨打情节中的精彩,也被连续剧第十五集搬上屏幕,且在表达技巧上有着新的亮点:配了黛玉题诗“眼空蓄泪泪空垂……”的画外独唱。伴随独唱,切入的诸多镜头,在追寻着两人平日不止一次的爱情纠结与缠绵,很是动人。第二十九集将原著分散于好几回的司棋之死、晴雯之死、迎春回娘家哭诉三者聚集一起,扎堆儿亮出,让矛盾在交织中波澜互促,情节也涌向了高峰。下面还有一例,其特点主要体现在对情感变化的及时捕捉:柳湘莲从订亲到反悔,尤三姐从“每日望着”定情之物到“泪如雨下”、再到自杀,双方情感变化都是直角式的,连个缓冲的弧度都没有。面对尤三姐血淋淋的尸体,柳湘莲不惧被抓,“反不动身”“大哭一场”,口称“贤妻”“自悔不及”,入了空门终身不娶。二人的情感变化不但出人意料的迅捷,而且在烈度上也达到了顶极。连续剧基本遵循了原著的上述描写,加进了柳湘莲抱尸大哭的镜头,由情感剧变,转化为感情真切,二人用壮烈行为与爱情坚守,打动着观众。但连续剧略去原著中柳湘莲冒着风险买棺送葬,在表达上淡了味儿。以上几例,足以反映出连续剧制作者改编与创作的深厚功力,让观众如我看得非常过瘾。“前三十集”与“原80回”可否并辔未敢贸然说是,但可以肯定:前者是与这匹骏马相配的好鞍!
2.“后六集”,就不像“前三十集”那样让人看好,因其所面对的原著“续40回”,被认为存在诸多不足,不像对“原80回”那样“基本依傍”,但也没有像有的评论者所说的“推开了高鹗”。连续剧对“续40回”所采用的,笔者将其归为两类:一是直接采纳或略做改进,如元春薨逝、迎春惨死、司棋碰墙、鸳鸯自杀、惜春入佛门、袭人嫁蒋、宝玉出家以及金桂勾引薛蝌等。二是依据“续40回”提供的材料、线索或者受“续40回”启发,参照曹雪芹伏笔,吸纳学术成果,结合制作者的思路,做了大的变动、大的充实,黛玉焚稿、探春远嫁、香菱归阴、琏惩凤姐、查抄贾府、贾政宝玉等人一起被拘、贾母谢世、巧姐获救等属于此类。可以说,连续剧“后六集”与原著“续40回”密切相关。至于丢开“续40回”而由连续剧制作者独立创作的,有,但不多,最典型的是狱神庙监押、凤姐之死、湘云流落风尘。
最让笔者瞩目的是探春远嫁,连续剧摒弃了“续40回”草草了事的那几笔,参照曹公暗示,炉灶几乎另起,闪着诸多亮点:其一,远嫁之前,安排了迎春回来诉苦,加浓了悲戚的气氛。其二,将远嫁置于前线战败、朝廷决定议和的背景下,让这场婚事带有更广阔的社会意义。南安太妃硬是要认探春为义女代自己亲女远嫁,反映了等级制度下鲸吞鱼、鱼食虾的严酷现实。其三,为进一步深化人物形象提供了平台。宝玉拳头击桌子说:“国家有难,文武大臣都干什么去了?让一个弱女子去和番。”他向来温和气静,这会儿怒气冲天,既是对严酷现实的有力反弹,更让他的形象丰满。其四,含情饱满,感染力大增。下面情节值得竖起拇指称赞:此前,探春与生母赵姨娘因各种原因感情疏远、陌如路人。在女儿远去再难相见的此时此刻,赵姨娘母女二人相抱而泣,“空镜头”切入,以海浪猛击岸边的岩石,来衬托母女二人的内心波涛。告别的那阵子,画外独唱的“一番风雨路三千……”沉婉悲戚,拨击人心。赵姨娘老远欲要冲上前去与女儿再次拥抱被阻时很是无奈,只好掩口垂泪,比起高鹗“续40回”女儿远嫁时亲母幸灾乐祸的败笔,有天壤之别,原著中一无是处、形象单面的赵姨娘也立体起来。接下来,作为哥哥的宝玉当着迎亲者之面与妹妹最后相见,并且携手向前不离不舍。这在人伦常规上不怎么妥当,但却得到艺术常规的认可。尤其探春最后满脸泪痕地回头一望,可引来诸多观众上前拉住挽留的欲念。观众的情感与感情的唤醒水平,一同被空前激活了。这一集题目在“探春远嫁”前冠以“伤离别”三字,更让观众揪心。其他如第三十四集贾琏揭出王熙凤嘴脸,似乎依照了曹雪芹“一从二令三人木”的暗示编制,起伏跌宕,环环相扣,也有看点。
(三)连续剧的不足
连续剧中存在不少问题,如第二集的题文脱节,第十二集标题错字,第三十集香菱死得突然,第三十一集连续两次丢玉,第三十六集刘姥姥救巧姐的情节中也硬伤显显,这些小的差错、败笔,仅笔者发现的就有二三十处,但都不伤筋骨没有必要细述。大的失误也有几处,尤其下面两例:胡子一大把的贾赦迷上了贾母身边十七八岁的丫鬟鸳鸯,这种让人脸红的事儿自己不好露面,指派夫人出来拉线。“原80回”这般巧妙的处理,既凸显了这位老骚货的饱经世故与老奸巨滑,邢夫人的卑贱也鲜明了许多。如此的精彩,在连续剧中却另是一样:画面双线并用,一条线是鸳鸯在贾母跟前的断然拒绝,另一条线是贾赦在花轿旁等待已久依然不见新娘踪影的无比尴尬,接下来是这位不耐烦的新郎,当着众人的面高喊:“我要报仇!”且是那么地声嘶力竭。请问,连出面都不好意思的老家伙,能这样地自讨无趣、自找难看、自取其辱吗?当然,你有钱有势可以报复,但人家不曾伤你胡子一根,“仇”从何来?牛头不对马嘴!在此要细谈的另一例,是长达56分钟的第三十三集,内容庞杂,艺术性远远比不上“续40回”的描述,这且不说,还出现大小两个败笔:小败笔是,宝玉的婚姻因涉及到钗、黛两位女子,在贾府是个敏感话题与绝对秘密。“老太太想让宝二爷娶林姑娘”,锤儿并未最后敲定,鸳鸯却是随意将尚是保密的这一信息吐露给黛玉身边的丫鬟紫鹃,与她沉稳而不浮躁的性格很是不合。大败笔是,园子里有人大声说宫中娘娘指令的婚姻是宝钗配宝玉,机密泄露得如此明目张胆,竟让站在树下的黛玉老远听到。这样的笨拙安排,远不如续书96回黛玉从傻大姐那儿无意中得知更切合生活一些。这一刻,黛玉面临的是贾府两种相反的消息:贾母要宝玉娶她与宫中娘娘指婚宝钗,宝玉就要回来与至今下落不明。她的当务之急是切盼宝玉安全归来,并将消息真假弄个水落石出才是,怎么就匆匆忙忙焚起宝玉赠她的定情之物“旧绢子”与满含爱情的诗稿来?况且,宝玉本无错,黛玉焚稿的理由何在?在续书97回里,黛玉猜测宝玉爱心转移才去焚的,她“狠命的撕那绢子”,缘于对这位“负心”汉子的恨。“撕”的细节,“情”的含量丰腴,最有看点,被诸多地方戏吸纳了。广为人知的越剧《红楼梦》的“焚”以及少不了的“撕”,早已刻入人们记忆。对此,连续剧绕也绕不过去,不得不“焚”它一下走走过场,那么显眼的“撕”手绢的动作也不得不略去。焚稿、魂归,乃为续书中最精彩的情节,在连续剧中色调全失。还有,奴性十足的袭人瞬间变成了暗中使坏的奸人,连续剧让一位女仆背上破坏宝、黛婚姻的黑锅,明明显显地路儿走偏。以上这些,品之味同嚼蜡。笔者很是赞同罗艺军先生的点晴之语:“电视剧的处理完全丧失了小说的力度和美感。”[1]请注意,用了“完全”二字。接下来的“泪洒相思地”也很平平,这一集对连续剧质量明显是在拉低。
二、电视平台,对87版《红楼梦》连续剧传播效果的拓展
(一)电视媒体传播功能的有效发挥
面对网络冲击的铺天盖地,书籍在传播上几乎全线溃退,电视领地虽有失守但仍保持一定刚力。网络因其碎片化、肤浅化、庸俗化等软肋,只是传递一些亚文化信息,系统而重大的文学信息传播,依然留在电视肩上。电视媒体优势显显,文字符号无法企及:其一,能提供动态性的时、空一体画面。第三十六集宝玉老远瞧见贾雨村被装在囚车里,而解押者正是先前他身边的门子,就禁不住地狂笑,没有语言文字,却清楚不过。其二,组成了声像一体的信息通道,具有符号系统的互动性、兼容性。第一集林黛玉初见贾母,两人紧抱含泪抽泣的婆孙情深,通过声画双渠道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三,“社会传播是一种信息共享活动。”[2]电视传播一对多的规模性以及射程远、覆盖面广等优势,在信息共享上大大强化。其四,电视镜头的切入、切出,淡入、淡出;全景、近景、中景的景别变化以及特写镜头、空镜头、远镜头的交替;推、拉、摇、移等镜头的运动;侧、斜、正、平、俯、仰的摄像角度变换;音响、乐曲的配置等等,让声画合一的影像更加逼真。其五,并列、交叉、隐喻、颠倒等蒙太奇手法的运用,将镜头、场面、段落合乎逻辑地重组起来,产生了连贯、对比、呼应、联想、悬念等效果。以上这些,形成巨大的传播效力。原著中50多句的长诗《葬花吟》,普通读者难有耐心读完,但在电视剧中通过人物的姿态、表情、景色、配曲,生成了强的诱力,前后花了近6分钟,占据该集45分钟的1/8上下,却一点儿冗长感也没有。其六,速传性、通俗性、娱乐性,均能调动观众的接收兴趣。电视剧每集40分钟上下,不足40分钟或超过50分钟的极少,能够维持受众观赏的兴奋期。其七,制作队伍中,导演王扶林,编剧周雷等三人,顾问委员会“红学”专家王昆仑、王朝闻等,民俗指导邓云乡,作曲家王立平,哪一个不是行业的顶尖人物?一大批精英的联袂,岂能不出精品?此外,首播的平台央视一频道,本身具有强的传播功能。
(二)优秀的演员群体对于传播效应的有力强化
1.首要素质是演员对角色的准确把握。这就要求演员们既要抓准角色的内质,又要把握角色在不同环境中的心理状态。张静林对晴雯花容月貌、心灵手巧、率直纯真的特质,尤其对这一角色不同场合的心理状态,拿捏得都很到位:撕扇子时眼神中那种得意、爽心、任性,抄检大观园时那种率直、敢为、不低头的倔强,弥留之际的于心不甘,这些区别很大甚至相反的心态,都在剧中表演得恰到好处,让出场并不很多的晴雯深入人心。尤三姐对贾珍、贾琏的随心戏谑,是依据原著65回“由着性儿拿他兄弟二人嘲笑取乐”一句生发开的。扮演者周月做了大胆发挥,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依据电视剧的要求而为:酒席宴上,尤三姐一个胳膊搭在贾珍肩上,另一只手响响给他哥儿俩拍桌子,指着鼻子辛嘲辣讽,然后抱贾琏的头强给灌酒,将贾琏、贾珍两人的头猛地相碰,接下来将桌子上的饭菜挥手推到地上。一会儿怒骂,一会儿傲笑,她那不畏权势、刚直泼辣的性格,全都呈现出来。这固然与周月不凡的演技有关,主要缘于她对角色把握得精准。
2.表演技巧是演员在准确把握角色内质基础上的艺术呈现,以眼神、表情、姿态与语音中的含情蓄意、抑扬顿挫、高低强弱而灵巧配置,形成视听语言和造型手段的有机融合。
在呈现效果上,体态比不上表情,这缘于“人的面部可以表达成千上万而又十分微妙的表情。”[3]王熙凤毒设相思局,不必看后果上的害人至死,仅就她两次回头笑、两次拍贾瑞的肩、一次故意的生气,一步一步地引诱贾瑞上了钩。还有她坐轿时那眼神,自言自语中的恶狠狠。这一切,将她所“设”之“毒”全部兜底出来了。虽说电视剧这一故事基本依据原著,但在具象化时,更生动、更含情、更有吸引力,这除了源自于连续剧的制作技巧,更多的是邓婕的表演之功。刘姥姥讨好时的尴尬与善良,让沙玉华也演活、演神、演到家了。
眼神,又在表情中唱着主角,“作家描写人物常在眼神上着力,就是因为‘眼睛是会说话的。’”[4]对准两只眼的特写镜头,能将最典型的表情放大后捧给观众,而电视剧各类眼神的特写镜头确实不少。王熙凤对贾母的媚,对下人的威,对触犯她利益者的怒,勾引贾瑞时的荡与浪,均都精准到位,邓婕被赞“演活了”。陈晓旭依据林黛玉的性格,除了对宝玉有时的秋波一闪,眼神限定为忧、愁、悲、泪,将原著中的“笼烟眉”“含情目”搬上了屏幕,被誉为“我们心中的林黛玉”。欧阳奋强的宝玉、东方闻樱的探春、郭宵珍的湘云、郑铮的鸳鸯,也存活在观众心里,其表情、眼神立了大功。
电视剧对上述优势的有效发挥,带来的传播效力也就不可小觑了。
(三)87版电视连续剧在《红楼梦》传播史上的地位
文学作品的传播效应取决于二:被传播的客体本身的价值大小,传播方式和方法的灵巧程度,前者起着主导作用。在古代,作品的文本价值和传播效应基本相应,到了现代就出现了二者的脱节,地摊文学、通俗小说的传播大大地超越文本价值,而有水平的文学作品却很少有人问津,缘于后者的传播渠道堵塞不畅。《红楼梦》原著在传播学上有着让人耳目一新的奇特:“原80回”传抄中就已传播,形成了“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的局面以及“红学”研究的开启。其中脂砚斋等人的批注所产生的传播价值与效应一直延续到今,或许还会波及后世。当代曾有一度,由《红楼梦》改编的各种戏曲以及影视剧、歌舞剧、话剧雨后春笋,可惜这样的“曾有一度”只昙花一现就叶蔫枝萎。自二十世纪末以来阅读圈子不断缩水,《红楼梦》原著只能“玉在柜中”“钗于奁内”了。当王扶林了解到高校学生很少有人触及四大名著时,决心用电视剧将《红楼梦》以全本推向社会,这部巨著才“待时飞”了,达到了“求善价”的传播效果。《红楼梦》电视剧面世30载之际已播千次,播放量上亿,网络评分9.4分,越南、柬埔寨、缅甸等语版本也相继出现,业界兴奋地誉其为“被改编的影视剧作中无法超越的经典”。如今《红楼梦》原著足迹早就跨到全球,在捷克、斯洛伐克、俄罗斯、马来西亚等国有了传播热。然而“红学”专家对其传播方式的优化、传播渠道的畅通、传播水平的提高诸方面的研究仍显不够,需进一步加强,要知道,作品加上传播,才是文学的完整意义。研究文学,也应研究文学信息传播。
 
作者简介】:杨若文,本名杨军,1961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退休前为武警工程大学教授(编审)。出版著作十多部,其中两部被部分大学选为教材。发于《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中华读书报》《今传媒》《西部学刊》等报刊的论文150余篇,内容涉及到文学、语言、历史、社会心理学、新闻传播学多个学科,其中在古代汉语、报刊现状与报刊批评、古典小说等方面研究的论文产生了较大影响。十多年前提出并论证的新闻情感信息传播,如今已成新闻传播学领域的热闹话题。还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上下册与《宫灯》,发表过少量散文与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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